黑罪孔雀原本倚势占尽上风,不料对方毫无征兆、忽而变了颜色。通透的琥珀双瞳陡然风云涌动,一息之下,又如秋高水落似的聚为凛凛慑人的寒星一点。白袖沸然起舞,中有一道虹光如破匣之剑射出,紧接着激切的破空之音瞄着弁袭君的后颈迫来。
猝不及防的一击,令黑罪孔雀忙松开手,旋步一躲。
原来是飞展的一把折扇,寒气森森地打着旋,变作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凶刃。
澹台无竹脱离了禁锢,仰手接扇,足下一蹬那岩壁,倾身飞前,手腕一扣一拧,顺势连绵,“哗啦啦……”雪扇追着黑影缠挑撩探,云气缭绕,幻影乱空。
黑罪孔雀不耐与他缠斗,重锏一挥,取“乱者必斩”的解方。
黑白两极、刚柔博弈,难解难分地进退消长,终归于无,只留风尘流散、漫天飞荡。
可这一番乱战过去,澹台无竹却不见了。黑罪孔雀追至他方才的站位,空空如也,他谨慎地转身上下探看,全无踪迹。这摆明另有所图,可他一时却拿不准了。
直到一声琴音奏起、像是刀客抽刀切断了这凝重的寂静。音发清商,携着甲光鳞鳞的杀厉之气,激得他心内颤颤,赫然扬锏,指往夜色中一处。
长锏所向,蓦然有半烟半雨的团团湿气欲散欲收,当中一抹阑珊人影。俄而繁弦急奏声促促,如洪涛、似雷霆,惊破薄雾,分向两边,但见一人抱琴独立,五指轮扫,拨出一节瘦蛟弄潮之音,随即将琴一掷,翻落为直立,龙龈触地,一掌覆其上,一手勾指控弦,拉出尺余。吴丝张满如弓,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箭,将要擒狼射虎。
弁袭君提防地横锏当胸,同一时刻,琴弦崩然离手,又一道凄异的尖啸响彻旷野。江寒山肃,余响哀回,如猿哭空谷、鹤唳长天。
可花样闹了个十足,黑罪孔雀毫发无损,神兵暗器、毒汁法术,一无所至。他冷冷道:“虚张声势。”遂调运内息,执锏欲攻。
但,身体竟是纹丝不可动。
抬首再看,那琴师眉目炫惑,流眄含姿,唇角刀痕尤衬得肤光如玉,妖妖难言。可退而视之,却是穆穆皇皇、沉严庄肃,凌然不可欺。明黄锦衣外披一领玄色大氅,龙纹隐动,上接层霄,里色又翻为朱红,恍如霜寒大漠里流淌的残阳。只听他口中轻叱,微一拍琴额,古琴奋而舞空,盘盘飞转,搅起平沙漠漠、苍烟如织,又乖觉地入于他掌中。
宫商角徵羽文武,琴师随意地将手一搭,却是鼓气如云,衣袂飘举,仿佛默默诉说着老翅裁云,几回寒暑。信手徐拨,掉下几枚轻薄透亮的商音,四面水雾如有所感,飘飘摇摇在他身旁聚集。“地擘可知,丝竹之声上通神明之德,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吾虽不敏、未打通天地人三才,但空弦散音,莫不合律。”说着中指一挑,对面弁袭君明显感到血流一滞。
“吾这一套曲名为《吹雨绯声》,则清浊寒热之水,无所不能御。”
言下之意,人体内也充斥大量水分——血液、湿气,乃至脑浆、胆汁,自然也难逃过他音律的网罗。
黑罪孔雀几番挣扎,果然遭到来自自身的顽抗,人僵直在原处。他亦不敢强行运力摆脱,这无异于自相矛盾,结果必是爆体而亡。
但他略一思索,转念就察觉了对手的破绽。什么以琴御水,不过是个好听的说辞。这套功法早在三国就有左慈等人修习,实质乃是“以气禁水”,而眼前之人多此一举、操琴代运,只能说方才自己那一击已令他气空力尽,不得已要靠音律辅佐。
“……所以,想必阁下现在已经弹不动这把琴了吧。”他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却冷笑连连,密睫下的一双眼,简直可称悲悯。
待得余音散尽,便是尔的死期。
痕千古却不恼,微微提了嘴角。麻木的手臂松懈垂落,人微微一晃,似嗔似叹:“哦,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