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汉子,喝了酒与人摔跤比斗,实在是欢宴中太常见的事情。此时便有那么几处人在围着哄闹,气氛十分热烈。
但允不同,黑衣的少年素来独处,从不与人多事,他怎么会和人打起来?
* * *
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允正独自坐在距离弘瀚二十步的角落。他站起身向外走。高手之间,有某种感觉。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或者是迷雾里的一团月光。当那个人靠近营地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一直走到了营地的边缘,他才看到从荒野中独自走来的人。那人背对着夕阳,轮廓很奇特。走近了,允才看出来,原来是那人肩膀上扛了一个狼头。他穿着旧旧的狼皮坎肩,腰上挂着一只破酒囊,光着脚,拄着一支歪歪扭扭的拐杖,头发灰白糟乱——像是一个老乞丐。
“是你?”那人开口问,中原话意外的标准,还带着一些天都的口音。
允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这既是确认曾生擒了四王子,也是在确认自己是营地中武功最高的人。他淡然答道:“是。”
只看了一眼,看到对方走过来的样子,他就知道这是他遇到过的武功最强的人。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道:“你受伤了。”
允没有回答。他怎么可能不受伤。自乱军之中生擒敌方首将,纵是功力深厚,也只能护住要害。回来他才发现,身上大小纵横七八道伤口。
他早已经自己处理过了,仔细的上过药包扎好,完全遮掩在黑衣下。但仍是被老者一眼看出来了。允身体微微绷紧,随时准备迎战。
“年轻真好啊!”老乞丐将拐杖放在地下,想了想把酒袋也解了,然后撸起袖子走了过来。“年轻的时候,我也去过中原。不知道现在的中原武学如何了。”
大漠,孤烟,斜阳落日。
落魄的老人和黑衣的少年在营地的边缘打斗的无声无息。
弘瀚从营地中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无论是在圻山,还是离开之后,他已经数次见过允出手了,也曾经亲自跟他对过几招,然而却从未见过黑衣少年出尽全力的状态。
两个人的打斗看起来并不那么凶险,有一种诡异的轻飘飘的感觉。老人的拳脚看起来懒懒散散,就像是路边的闲汉。黑衣少年如临大敌,纵使有深湛的内功护体,也谨慎应对,绝不露出任何破绽。他们很久都不会彼此碰一下,仿佛是在草上滑着打斗,然而每当两人拳掌相抵,以两人为中心,几尺之内的草尖便会微微的颤动。招式之间有一种奇异的粘腻感,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没有声音,他们在黄昏中安静而凶险的打斗。
籍坎看不太懂武学高手的比斗,只觉得自己之前的二十年人生都是白过了。即便不曾系统的拜师练武,他也勤于打熬筋骨,一向以为就算碰到真正的武者,自己也能抵个两三招。现在他熄了这个心思,决心还是安安分分的做好一个斥候。
荆曲江就不同了,他是正经的霸刀门传人,资质不可谓不高,习武不可谓不勤,向来以正统武者高手自诩。他看着允和老人的战斗,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看出来两者过招之时的粘腻感。那是因为平时那种砰砰砰干脆而短暂的接触无法抵消劲力,必须用更长的时间,更长的距离。所以,打斗才如此安静。
更因如此,打斗就更加凶险。只要稍有差池,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原来,无论是在圻山下的初次过招,还是离开马家堡之后的日日切磋,少年都是在让着自己。而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还每每为了一点进展而沾沾自喜,以为很快就能追上了。
不,就算他再练十年,纵使招式上可以追平,内力终究还是差了一大截。
胡人们也围了过来,他们并不在意黑衣少年,却都注意到了老者的装束。狼皮坎肩,狼头肩噬,赤足灰发,又是这样的武学高手。有人低声惊呼:“啊,大巫!”
在草原,巫是很超然的存在。每个部族都有巫,治病占卜,教导孩童,神秘而受人尊敬。大巫是所有的巫之中地位最崇高的一个,只有他才能在肩膀上装饰狼头。大巫向来随性,行踪不定,长年在草原上游荡,没人说得清他到底在哪里。
有人跪了下来,越来越多虔诚的胡人跪下了,人们渐渐围成了一个大圈,整个营地都安静下来。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只有圈中央的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打斗,无声的打斗。
首先停手的人是大巫,他在递出一拳之后,慢慢收回了拳头,不再继续。
允的手掌在拳头之前半寸挺住,也慢慢的收了。
仿佛有着奇异的默契,战斗开始的理所当然,结束的也顺理成章。
只是旁人看不懂,只觉得莫名其妙罢了。
允开口道:“承让了。”这个老者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他知道对方有所保留,不然自己早已落败。
大巫意犹未尽道:“你的伤口裂开了,再打下去,不公平。”少年的伤口在流血,体力流失的会更快,招式也会渐渐走形,久战必然不利。
允道:“多谢。”
大巫在破坎肩里面一阵寻摸,道:“我治伤很拿手,你要不要药?”
允点头,“好。”
大巫就笑了,丢给他一个纸包。然后转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信徒,以及不远处的大小头领,扬声道:“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