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许真的动怒了,眼前的慕容忠一愣,虽像不明所以,却还是恸哭出声,慕容冲笑意未减,回过头去审量玉容,见她已然失了颜色,苍黄地上前去将幼子抱进怀里,畏低着头颅声色颤抖:“大王息怒,息怒……”
慕容泓眉头紧蹙,慕容冲看在眼里,很是熟悉。
“下去。”
慕容觊在一旁,该也是始料未及,再去掀门帐便显出措手不及,等到玉容忍着哭从帐中退了下去,他乍抬头,又听慕容泓怒气未平,冲他道:“胡闹。”
慕容冲与高盖自帐中告退的时候,天色暗得已颇为浓重了,到了一定的尽头,仿佛白日就要来了。慕容觊仍站在帐子外头,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慕容冲停下脚步,等到高盖渐走到前面去,又自觉失态地转过身,二人相互抱拳,才算分别了。
“怎么?杵在这里,像根柱子似的。要见大将军吗?”
慕容觊刻意地睨他,毫无掩饰。
慕容冲倒也不恼,从身上解下披风来,替他罩在身上,之后才说:“大将军是第一次这么训斥你吧?”
慕容觊该是站得十足久了,手指尖因冷泛了白,他捉着披风的角,还是低着头:“大将军从前不这样的,我小时候,一点小事他都高兴,我叫他哥哥,他笑了一整天。”
“可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慕容冲说:“你不知道吧?”
慕容觊将他的披风扯下来,扔到地上去。
慕容冲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弯下腰去将披风拾起来,未再交给他,倒也没为自己披上,他笑了许久,眼泪都要流下来,好容易停下来了,气息也不均匀:“你知道什么?我和他,从小就在一块儿,一块儿上树去捕蝉、掏鸟窝,一块儿翻宫墙,我们才是亲兄弟。”
“你——”慕容觊像是气极了,面色都泛红,他着急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的确无从反驳,他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吹出口气:“你们不是!”
慕容冲语气放缓下来,也不再笑了,方才弯起的眉梢眼角都落下来:“你哥哥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们一起玩,要是七哥与我太亲近了,他就哭,说我们不是亲兄弟。”
他说话时显得很平静,慕容觊抿紧了唇,眼眶有些红:“我哥哥是大将军。”
慕容冲不置可否,他仰起头,看了会儿月亮,又似很长地叹了口气,他的指尖里夹着披风的一角,收紧了又放开,最后还是递到慕容觊的手上去。
慕容觊不想接,想要再扔还给他,抬眼却只能见他的背影了。
“穿上吧。”
夜风很凉,裹着麦穗的香气,恐怕是秋天到了,慕容觊吸着鼻子,他的眼睛里黑的白的分得清清楚楚,玄的披风落到地上,还是玄的。
“这是咱们大王的坐骑?”
“是,夫人。”
“从我哥哥那里赢来的?”
“是,夫人。”
幼容伸手去拍抚马腹,她还穿着窄袖的裙子,面上有薄透的晕红,眸子亮得发光,一刻找准了马镫子,就踩住了跃上马背去,一旁的慕容永手里还牵着马缰,回头的时候吓了一跳。
“夫人当心啊!这畜生的脾气可大了!”
幼容弯下腰,从他手里夺过缰来,绕了几圈攥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她高昂着头,说话的调也颇为自得地高扬着:“鲜卑的女儿,都是打马背上生下来的,难道还不会骑马吗?”
慕容永颇有些为难似的,又不知该如何。
马打着响鼻,向后刨着蹄子,幼容向前俯下身子,脸贴着它的脖子。
“它叫什么名字?”
“赤烈。”
“赤烈?”
“是,夫人,大王前些日子才给起的名。”
幼容蹙眉:“这马通身都是黑的,怎么叫赤烈?”
慕容永摇摇头:“这……夫人,我也不太清楚。”
“赤烈。”幼容抚摸它的鬃毛,赤烈又打响鼻,她却像全不在意,直起身子将缰拿在手里勒得更紧,两腿向马肚子上一夹:“走,赤烈,咱们走。”
慕容永向旁退开,见赤烈向前走了几步,从马厩子里走出来,甩着长长的马尾巴,蹄子也尥开了,马上的女人却不在意,反倒笑起来:“几万人夜以继日地赶路去长安,总算要歇一歇了,可马不能歇,它们生下来都是要到战场上去的,岂是关在马厩子里的?赤烈,快跑!”
她下了命令,短的藤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赤烈长鸣一声,撒开了向前跑,慕容永仍是怕,追着到了营帐外面去,总算跑不动了,还能见一人一马的影子不知要跑到哪里去,他按着膝盖弯下腰去,再抬头起来远望,方见赤烈打着弯在转,一刻又甩着身子,马背上的人影便滚进了一人高的草里。
“夫人!”
身后蓦地传来口哨的动静,那顽劣的畜生一滞,立刻地应声跑了回来,慕容永回头去看,慕容冲嘴边衔着绿叶,眼底里还是潭渊一样深。
金疮医跪在榻边上,指尖小心地试探幼容的脉搏,幼容卧在榻上,长长的白帛带缠在脑袋上,她的眼睛哭红了,还在抽泣。
慕容冲方折下的树叶攥进了袖子里,幼容怕他长久地不说话,忍不住就开口问:“大王,您会吹哨子?”
慕容冲只是看她一眼。
金疮医从一旁转过身来,两手交叠拱起:“大王,夫人有孕了。”
慕容冲动了动手指,见幼容撑着坐起来,像是忘了浑身的疼:“大王,这一定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