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雨大,博雅堂提前放了,太子府上的马车还未到。
站得久了,淮宵都能想象出那车辕碾过低洼飞溅起的水滴,弓盖帽边转成弧的雨帘。
常初一激动,「我也要去!」
紧接着,方故炀伸臂拦住往淮宵那边蹦跶的常初,常尽倒是在一边儿想快点儿赶自己妹妹走,逗她:「今晚是属于男人的聚会,你一小丫头,就别瞎掺合了!」
「行了,还真以为自己成熟了?」
常初笑他,对着常尽挤挤眉眼,拉着方杏儿走,掀开常府停好的马车布帘,看着把方杏儿和自己扶上马车的方故炀,笑道:「我们走啦!」
雨已渐停,夕阳渐出。
斜阳晖晖,余光含情,给整个书院镀上一层灼曜的金黄。
太子也索性跟身边人一样两手空空,两个少年并肩而站,背影迎着傍晚余晖,在绚烂的天色下像极了远方连亘的岧峣。
常尽说要送扶笑回家,稍后去到太子府上,便先告退了去献殷勤。
卫惊鸿则先回府上,换套舒适宽松的袍子再来。
府上的马车终是晃悠着到了书院门前,书院都已落了锁。
那车夫刚停稳马车,就和两名侍卫一同跪倒在地,恕在下来迟。
方故炀一直与淮宵交谈,本不觉得候了多久,被这么一跪,方觉今儿是等得太久了。
他容他们跪了一会儿,和淮宵一起上了车,静坐些许,淮宵伸手放下车帘子,方故炀才低着嗓子开口:「回府。」
太子府依旧是宏伟气派,府前殿顶各式瓜柱,雀替梁托,卷草撑拱。
门口一对玉石狮虎怒目圆睁,门前的七重石阶上布了些许不起眼的青苔。
踏着太子府门口的阶拾级而上,两人步伐一致得默契。
淮宵突然停下步子,从低处抬头仰视着已向前走了些的太子,叹一句:「真大。」
「你可是天天回来的。」
太子应他。
淮宵笑道:「嗯,不过还是觉得很大。」
太子点头,跟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这座在蟠龙脊上最高的建筑,下巴轮廓到脖颈和肩膀的线条柔和,被夕阳照着。
从淮宵这个角度望去,竟有些熠熠生辉。
淮宵不是很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此时挂在天边的云霞像是萦绕在他耳畔。
方故炀回头时迎上的是淮宵好似朝圣般的眼神,如洗涤过的纯净,淌在他人生的记忆长河中,伴随着历历过往。
淮宵匆忙低下眼后,太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问他:「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大?」
「北国皇府很简朴,不是很大,能住人就好了。」
「淮宵,你来裕朝多久了?」
方故炀看淮宵慢慢走上来,后者淡淡地应:「十年了吧。」
想说的话还未出口,这时突然侍卫来报,说是常府大公子和丞相府公子卫惊鸿来了。
常尽一身窄袖骑装,取了皮帽,本该上扣的玄色袖口缀着缎边儿,松垮下来,玉做的匕首被府内总管收了去,剩了个绣着斗牛的匕首袋子空空荡荡挂在腰间。
他生得是正气凛然的脸,剑眉向两鬓高挑,喜时开怀大笑,愠时瞋目切齿,愁时焦眉皱眼。
不同于太子的捉摸不透,常尽的喜怒哀乐是全写在脸上。
今儿没扣好的袖子垮着,一挥倒是像极了那鸟儿的双翼,但难免有些不成体统,太子斥他一句纨绔,常尽还笑着打趣:「豪门子弟多纨绔!」
反而被淮宵讽一句:「太子就不纨绔。」
常尽朗声大笑道:「那能一样么?」
博雅堂里另外两个交情还说得过去的男孩儿也跟着受太子之邀,来了太子府。
「我就说你一句,」
常尽拍了拍方故炀的肩膀,「淮宵还就护起短了。」
一边儿一直在研究常尽那个袖子怎么扣上的卫惊鸿,眼见淮宵猛地神色不对,连忙递了杯茶给他,「喝茶喝茶。」
「喝茶?」
常尽手掌一挥,眉一挑,「上酒!」
那两个男孩儿看着背对着他们的太子微微侧过头来审视,傻愣站着,等常尽招手,他们才战战兢兢抱着酒坛子越过前堂,跨入中殿。
「今晚比武输了,如何奖惩?」
常尽吹了个口哨,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目光看向太子。
「老规矩,胜利方免去一日散学清扫。至于战败方,」
方故炀像是捕捉到他的小动作,又看了眼一旁静坐着的淮宵,酒杯在指尖把玩,晃了一转,放到桌上,他低声说道:「脱衣服吧。」
常尽一愣,秋风像是瞬间钻入他的身子,他往身后蟠笼雕花大椅上一靠:「又没女孩儿,你至于吗?」
卫惊鸿忍不住搡了他一把,「就是整你的。」
一旁大口灌酒的刑部侍郎之子万舟也开始笑起来,常尽单手提起酒坛子,倒酒给他。
万舟马上就坐直了,一边儿淮宵憋着没吭声,最后还是低低来了句:「无聊。」
方故炀倒一点都不避讳,右手从他后背攀上去,搂住他的肩,问他:「你不玩?」
淮宵没来由地一臊,手肘推了推方故炀:「我上塌去睡了,困。」
方故炀点点头,看着他裹着绀青鹤氅,裘衣尾巴宽长曳地,一步一步消失在殿口转角处。
这场「战役」,方故炀输得是捉襟见肘,家田税尽。
从小就学正统战术的方故炀,碍于太子身份,也不会和常尽他们有时会去城东沾染些江湖气,也自然不会些江湖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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