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女子大都喜穿襦裙,裙上还要绣上花鸟,盖因女子多爱美。然而这名女子却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袍,头上也只随意挽了个髻,未插任何头饰,只有耳垂下两颗琉璃吊坠闪着神秘的光。
她的年龄已然不轻,但具体岁数却很难看出,一眼望去似乎三十许,然而那股沧桑感慨的神色让人觉得她已经走过了大半辈子的岁月。她不算美丽,也不苗条,袖管上伸出的手腕颇有些圆润,胸与腰身俱都丰满,略方的下巴却表露出她刚强的性子。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了眼睛,梁珏看到了一双如星辰般深邃的眼眸。
他向她行了一礼,道:“梁珏见过阿姆。”
“小郎君,请坐。”她站起来回了一礼,手往客座轻轻一挥。
她的肤色赛雪欺霜,白得竟似在发光,再加上她那如同星辰般的双眸和远比一般女人要低哑的懒洋洋的声音,融合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若梁珏是一个从未见识过女人的质朴少年,脸一定会变得通红,多半会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不敢细看。
然而梁珏在后世做销售人员时经常要面对shú_nǚ客户,这种shú_nǚ的风韵他见识得多了,并不觉得如何。只是略微有些惊诧——有着这般风韵的女子如何竟出现在宣曲这座小城?其中想必有一段故事。
他在客座的矮榻上落座,回头一望,那名年轻女子将他引了进去后便悄悄退下了。
他眼前的这名shú_nǚ便是怜香馆的阿姆,名叫皎娘。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少年,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梁珏,仔细地看他的眉目。
梁珏自然是大方任她细看,心中却在嘀咕:她在看什么?难道是见我长得美貌,想让我进来做业务人员拉客?那可不行,我已经有老板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方才在楼上匆匆望了一眼小郎君,只觉与小郎君甚是有缘,不知你从何处来到宣曲?作何营生?”她的声音低缓,听着令人不知不觉就想向她倾诉一切心事。
梁珏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痛快答道:“我从雒阳来的,是班中候的书记,进城的时候与队伍走散了,才来到这里。”
“班中候的书记?”皎娘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是意外,微微蹙起眉想了想,片刻后展颜笑道:“小郎君当真年少有为。”
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便渐渐熟络。梁珏作为一个优秀的销售人员,对于这些与人聊天的套路非常熟悉,他望了望皎娘,心想:看她的样子,等一下就要步入正题了,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正在这时,方才引梁珏进房的那名女子突然急急走了进来,脸上有些惶急:“阿姆,徐校尉派人来了,现下已到了天井。”
徐校尉即是掌管长水营的徐冲,他是宣曲的最高军事长官,也是怜香馆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皎娘立即起身,匆匆对梁珏说了一声“小郎君且稍坐”,便与那女子一道出了房。
梁珏坐在矮榻上等了好一会儿,皎娘却始终没回来。一楼天井处隐隐传来声浪,似乎有人在争执什么。梁珏一时好奇,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一楼天井处站着四五个人,俱都穿着乌衣短袍,正颜肃立,目不斜视,带着一种军人的冷洌。为首的一人身上还披着一条杂色燕尾的长巾,正在与皎娘说话。
晋明曾告诉梁珏,燕尾长巾是军官的标识,梁珏便知那人应是长水营中的军官,只不知是何职位。
怜香馆中几乎每个房间都有歌伎探出头来,望着这几个人窃窃私语,但却无人敢上前。
那军官性子好像有些暴燥,说了两句就朝皎娘威胁似地挥拳头。梁珏不明就里,然而想到晋明说过徐校尉治军甚严,而且为人公正,他的属下想必不会不讲理,于是就想下楼去为皎娘说好话缓和局面。
刚走两步,身子就被一个圆脸少女拉住了。她便是那个起初引梁珏进楼的人,她对梁珏悄声说道:“小郎君切莫下去,那几个是徐校尉军中之人,专门来抓潜入我们怜香馆的兵卒,谁的面子都不给。”
梁珏有些诧异,便问缘由。
原来徐校尉曾颁布禁令:兵卒们不得进入怜香馆。他认为粗鲁的兵卒根本不懂得欣赏歌舞,且他们血气方刚,喝了酒后哪里控制得住自己?只怕会按住美貌歌伎胡作非为,到时必定会惹出许多事来。
然而少年人心性是越不让做的事越渴望去做,偶尔会有些胆大的兵卒贪新奇,乘休憩日偷偷潜入怜香馆,不过他们顶多只是喝两杯水酒,隔得远远的与歌伎说说话,便觉得满足了。对此徐校尉并不知情。
今日又有两名兵卒潜了进来,不知怎地被徐校尉知道了,便派人来抓。楼下那几个人便是长水营中专管纪律的乌衣卒,因所做之事不讨喜,被普通兵卒戏称为“黑老鸦”。
“徐校尉也是管得太严了,就连外来驻扎的人也要受他管束呢……”
梁珏心中一跳,忙问道:“那班中候的人呢?应该不受徐校尉约束吧?”
圆脸少女睁大了眼,“为何不受?班中候的人也是军中之人啊,除非像班中候那般身份,那又不同。”
梁珏:!!!
——这位姐姐我是被你硬拉进来的啊,难道这也算我违背了禁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