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恢复了站立的姿势,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神情冷漠而平静。直到扶苏艰难地撕开白纱的最后一层时,他的双目才微微地眯了眯。
侧腰上一道刀伤长得骇人,骤然挣脱了绑缚之后,血流潺潺,立刻从身侧滑下,在白纱上留下一个个红梅血点。
嬴政纵横沙场多年,目睹见证过的血腥,甚至是亲手酿造的杀戮不可计数。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竟觉出了几分触目惊心来。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这一刹那竟忽然想到:若是对方不慎死在了这刀伤之下,一切会如何?
大秦的江山社稷会如何?皇位的继承人选会如何?自己……又会如何?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自然是没有答案的;然而也只是这一瞬间的念头,却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人是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的!
而扶苏见嬴政半晌不说话,便低笑一声,道:“如今父皇可信了?”
嬴政闻言,抬眼重新望向对方的眼。眼中方才还是殷红的血,如今一刹换做了惨白的面,并且那副面容上还带着一贯云淡风轻的笑,仿佛这血这伤全然与己无关。
嬴政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一时间心内竟隐隐腾起怒气来。
放在身侧的手徐徐地捏成了拳,下一刻,他忽然扬起手,给了对方一个重重的耳光。
大力之下,扶苏整个人都被打偏过去,却是勉强挣扎着坐回了方才的姿势。面上神情温顺平和,没有半分怨怼。
“儿臣护驾不力,竟让父皇受了伤,”他抬眼看了看嬴政的肩头,淡淡道,“多谢父皇不杀之恩。”
嬴政闻言一声冷笑,没有应答,只是径自上前一步,俯身盯着他道:“未经朕的允许,自作主张,若有下一次,罚的便不会这么轻了。”
他眸光y-in寒,一字一句不是威胁,胜似威胁。语声落了,冷哼一声,一拂衣袖,大步离开。
听着车外响起“速速进去替长公子重新包扎伤口”的吩咐声想起,扶苏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那还在渗着血的伤口,忽然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还真是……两败俱伤的苦r_ou_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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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嬴政和扶苏的双双受伤,原本预定的东巡也被迫中途停止。一行人沿原路而返,由于伤患在队,故而用了双倍的时间,才徐徐返回了咸阳城。
嬴政回宫之后对二人的伤势只字不提,只吩咐彻查那日的行刺事件。
几日之后,李斯来到长公子府内造访。
休养了些许时日后,扶苏此时的面色已然好了许多,只是腰间伤势牵连甚大,故而仍只是卧病在床,不得轻易走动。
李斯在他床畔坐下,将人大量了一番,才算是放下心来,长叹一声道:“长公子这戏做得太真了!早知如此,我便该事前知会一声,让他们明白长公子也是知情之人。”
而扶苏只是淡淡笑道:“若是不真,又如何瞒得过那人的眼?”
李斯闻言扔只是叹气。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听那日的遇刺的情形,他已觉凶险万分。实在无法想象,那时若有半分差池,岂非否真会将x_i,ng命给搭进去了?
扶苏见他半晌不说话,迟疑一下,这才问道:“听说父皇最近在追查刺客身份,不知一切处理得……可还妥当。”
“长公子但请放心,不会留下任何遗患。”李斯低声应了,略一迟疑又问,“却不知陛下下令追查,可是对此事……仍存有疑心?”
“遇此行刺,彻查一番本属寻常,”扶苏摇头,垂眼笑道,“他若是当真仍有疑虑……我今日便不可能还安坐于此了。”
李斯看着他笑得清淡却略嫌寂寥的面容,想起白日里嬴政吩咐他前来看看扶苏伤势一事,忽然觉得,陛下待这位长公子,也许并不一定如他所想的,那般绝然无情。
第十六章
“禀陛下,刺客共百零叁人,随身之物臣已彻查多次,却并无一能昭示其身份。”
嬴政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案后,闻言眸光略略幽暗了几分,片刻后才吩咐道:“下去罢。继续彻查,若有消息立即来报。”
属下领命而去后,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门边站定,思虑万千。
距离回宫已近一月,时已入秋,庭中的梧桐枝叶已开始零星地掉落了。嬴政看了片刻,忽然就想起那个白衣的身影,独坐于满地落叶之中的画面了。
他微微敛了眉,将视线挪了开去。
实则到了此时,他也明白行刺一事是没必要再查下去了。不仅因为查不到蛛丝马迹,更因为……纵是查到了自己猜测的结果,又能如何?
依法处死,还是像前世那般,将人远远地送去上郡?
答案分明到无需否认。
嬴政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然有些被动了。
内心莫名地就有些烦躁,他忽然伸出手,将门重重地掩了上去。
“砰”的一声响起,连带着细小的、不住回环的回应,在耳边盘旋环绕着。嬴政面色忽然一凛,退后一步,伸手按住了左肩。
早在几日前,御医便道这伤口已然愈合,减少活动,多加修养之下应当很快无碍。然而嬴政却觉得有些异样。
此时此刻他靠在门边,用左手紧紧地扣着右肩。伤口并无裂开的迹象,然而方才那骤然发力之下,伤处却是隐隐作着痛。那疼痛并非来自皮r_ou_,倒仿佛深入骨髓一般,牵连着整条手臂都一时脱力。
保持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