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陈滩的时候李犷和顺儿换了车来坐,张谦才得以询问:“有救吗?”
“那个傻子——总是把自己作死。”李犷咬牙切齿:“以前就这样,所有事情都自己消化,疼死都不肯说……现在好了,小事一桩生生拖成大案——就算我带了一车无常鬼去帮他还魂,都得看阎王爷心情怎么样!”
李犷回答着的是张谦的问题,可没有一丝注意力从唐玉树身上分离出来。
张谦知道李犷后来负气赶走林瑯,想把早与自己辞行的唐玉树再拢回身边来——是非发生不可的事情——唐玉树是李犷心头一束白月光——就算任由这轮月光漂泊在外,就算任由这轮月光落入他人院落了,可李犷不容许这轮月光不被人好生收藏。
张谦对他太熟悉了,以至于他一举一动,张谦都能猜得出意图。
……也阻止不了他。
小的时候府邸花园里一到春夏,便总有些许蝶舞蜂飞。张谦嘱咐幼小的李犷,这些虫子可碰不得:“它们长着刺,会扎手,生疼!”偏执的李犷不肯轻信,必得自己去碰了,最后遭了殃,才懂怯生生地收回手。
如今唐玉树不肯再接纳李犷,一门心思惦记着林瑯。
想必这疼,要更胜过蜂毒无数倍吧。
张谦第一次见到李犷是十七岁那年,那日忘记是为什么事而被爹爹罚站在书房门前的檐下。
只记得当时左手是姐姐右手是爹爹,两人牵着那个早被父亲提起过无数遍不日将要接来府中的“可怜的孩子”前来,交在张谦手中:“好生带他玩儿,不许欺负他!”
张谦满口答应,冲李犷咧嘴笑。
他性子孤冷,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屑于,总之不肯吭声。
张谦望着这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脸上挂着漠然的表情——太不搭了,于是在他耳边悄声逗他:“你跟哥哥好,哥哥保你不被欺负。可否?”
幼小的李犷突然就笑了,点头。
张谦从腰间布囊中摸出油纸包好的糖块,递在李犷嘴边:“你唤我一句;唤对了,我就给你吃。”
李犷甜甜地开口:“哥哥!”
那句“哥哥”张谦记得很清楚。
就一句哥哥而已,像是一句咒语,牢牢锁住了张谦。此后漫长的成长年生里面,他不知为何,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为了努力配得上李犷口中的兄长身份。
李犷的生性冷淡,却习惯性地会对人笑。
总笑,对任何人。
张谦在任何事情上都聪慧敏锐,除了情绪这一厢。
他未曾多揣摩过李犷的笑脸,他只觉得好看。
生涩的青春年纪里望着李犷而动情时,也只会伸手摸他的头:“多笑好!”
……你那浅浅梨涡,纵是碰上传奇话本里勾人心魂的狐媚子,到时候是谁勾走谁的魂儿,也说不准的。
张谦喜欢李犷紧跟着自己的样子——醒时跟着,睡时也要跟着;冬季时说“一个人怕冷”,纵是盛夏炎热时,也强说着“怕鬼”。怕什么都罢,张谦从不拆穿李犷的话——怕什么,都只要知道来找谦哥儿,一直被需要着,就好。
从小小的一个身影,成长成高挑清俊的少年。从未变过的,便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随时望着你——似是崇拜你,仰慕你,将你视作他的整个寰宇。
就这么被李犷跟随着,十年。
李犷被朝廷接回京城的前夜,他携了壶酒与自己在屋子里小酌。
各自三杯下肚,李犷突然开口说:“我走了……你不必挂念我——是因为义父的慈爱收容,我的命里才有的你……们。这十年来我只当是老天爷平添的一份恩赐,可这份恩赐不是我的常态,我不该习惯,我不能当做理所当然……我是王朝的将军,注定是一把刀。”
张谦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一边斟酒一边道:“真的不能不去吗?”
“我爹爹与义父不一样……义父聪明,杯酒间甘愿被释去冰权,领个闲职和犒赏远离京城;我爹爹太过简单又偏执,他甘愿为王朝之刀,而从未想过王朝是否还需要他这把刀,终究是不识时务的下场……可王朝如今点了名要我出鞘,你觉得……我有的选吗?”
“我陪你去呢?”
“陪我……?”李犷低头了很久,扬起脸来,笑得明朗:“别自以为是了——我开口叫你的第一声哥哥,就是讨好的,谄媚的;我年方十一岁,已经需要处心积虑来揣度我接下来要生存的地方。我要分析局势——你是这个家里的掌上明珠,我要化身为唯你马首是瞻的小跟屁虫,骗得你的宠溺,我才能活得不错。”
这番话太刺耳,他直接了断地否定了这十年岁月的亲密与美好,将十年的真实解释成一场被编织出得美梦。
张谦听得鼻酸又心酸:“你何苦?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像亲弟弟一样。”
李犷说你真好笑啊:“你是金玉香榻里爬起的公子哥,我是寄人篱下的落魄儿。你享受我崇拜你,追随你对不对?喜欢我望着你,跟着你,对不对?你以为这些是我真实的依赖对不对?”
张谦说对:“可你现在想告诉我——这些是你从十一岁岁就开始演的一出戏?只为了在这个府邸里活得好一些?”
李犷将壶中最后的残余倒进自己杯子里,晃着手中的铜杯用调笑的轻浮态度点头:“很自私吧……但这是我的生存法则而已。你若恨我,倒不如站在我的境地想想看——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是不是骗取宠爱才是最可靠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