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早听说皇帝对太子日益不满,申斥他荒淫好色,倘若不是皇帝看重皇太孙东祺的缘故,说不定早已经废黜了他。但这些都是大多捕风捉影而已,没想到此刻竟真的叫自己听到了些动静,一时激动得打了个哆嗦,正竖着耳朵要再听仔细点,忽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出来了,忙后退到了远远的角落里,装作正在欣赏脚边那盆景雕的样子。待脚步声到了身后近处,才转过来,果然看见太子在徐令陪同下从殿里一道出来,面上带了惭色。
刘伯玉眼尖,一眼便看到太子黄色朝服下摆一角略沾了些墨迹,玉色靴帮上也有一块黑,却装不见,只带着笑,迎上去恭敬地朝他施礼,口称殿下安。
太子原本神色沮丧,见刘伯玉在,微微咳了下,挺胸嗯了一声,从刘伯玉身边走了过去。
徐令朝刘伯玉招了招手,刘伯玉上去。徐令一边引他进去,一边压低声道:“刘大人,皇上这会儿不高兴,你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别挑这功夫说。别说咱家没提醒你。”
刘伯玉道:“哪有什么不好的事?下官心里清楚着。多谢公公提点。”
话说着,两人到了殿前,徐令站到门口,朝里面轻声轻气喊了声“皇上,刘大人来了”,半晌,里面没回应,便用眼神示意他进去。
刘伯玉定了定神,走入了殿内。
殿内地上铺了平整如镜的青色磨砖,桌案前的砖面上多了一块黑色的墨痕,虽已经被小太监收拾过了,但还是隐约可见。皇帝已经卸去了冠冕,只穿了身常服,半靠半躺在一张长榻上,脸色仿佛有点发青,微微闭着眼睛,从刘伯玉的角度看过去,神色显得疲乏而落寞。
刘伯玉不敢细看,到了近前下跪,要行叩拜礼时,榻上的皇帝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道了声“免礼”,接着便从榻上下来,被小太监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刘伯玉谢恩过后,从地上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站着。
“昆达,徐令说你不是要见朕吗?见了怎不说话?”皇帝叫了声刘伯玉的字,开口问道,声音虽然苍老,但听起来已经平静了下来。
刘伯玉抬起眼,对上皇帝的目光。
今上年轻时辅佐先帝打天下,南征北战,在兄弟中脱颖而出,以三十岁壮年而登基,至今三十多年,修文偃武,海晏河清,朝中文武无不甘受驱策。如今虽然老了,刘伯玉甚至隐隐听说,皇帝身体似乎也大不如从前,但一对上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刘伯玉还是不敢对视,忙垂下眼,恭敬地道:“陛下,臣今日斗胆觐见,确实是有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皇帝嗯了声,“你既叫徐令传话进来了,怎还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是,是,”刘伯玉不敢再拐弯抹角,踌躇道,“陛下,不知您可还记得先帝兆元十八年状元,曾任中书令的范阳卢嵩卢自安?”说完便不敢抬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
对面皇帝眼中蓦地暗光一动,稍顷,刘伯玉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带了些漫不经心,“突然提他干什么?”
刘伯玉暗暗呼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缓的声音道:“陛下,卢嵩当年出京后,历任各地知县,百姓无不交口称赞,称其为名副其实的父母官。如今他在庐州荔县任上。刚前两个月,荔县押送在路上的银鞘被人劫走,因无法按时入库,加上些别的罪名,庐州州官便将他革职投入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