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小厮们见史姑娘是常来的便放她轿车进去,直到内仪门,湘云冷眼看那些下人还是照旧,只比先散慢了许多。下了车一路走进上房。那天惜春正要搬往拢翠庵,来王夫人处告辞。王夫人又是一番伤感,对惜春道:“四姑娘,你这番心愿在我看是想拧了,只是你二哥出家我都管不了,别说你啦。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若做了尼姑,可叫人笑话,依我看吃斋也可念佛也可,千万不要落发。听不听在你吧!”宝钗也在上房,接着说道:“四妹妹,你是见解很高的,那菩提非树,明镜非台,分明不在。色相上说古来带发修行的也多得很,何尝没有修成的呢?”
正说着人回史姑娘来了,只见湘云转过游廊,廊上丫环们都站起来道:“姑娘好久没来了。”湘云道:“我在家里,听见这里好些事,恨不能一步就飞了来,可得走得了啊!”见了王夫人、宝钗、惜春,先请安问好。瞧着宝钗道:“宝姐姐,你也瘦了。”宝钗无语,相顾黯然。王夫人见她淡妆素服,想起她是新寡,不免叹息。因问道:“姑爷的事都办完了么?这真是想不到的,别的不说,就放着大姑娘这个模样和平日的性情,哪里象个半边人呢?”湘云叹道:“这也是我的命苦,没什么可怨的;说我不象,宝姐姐更不象呢。”
一语触动王夫人的心事,眼泪就绕着眼圈下来了。湘云看出深悔失言,忙道:“二哥哥想是成了佛了,世间人成仙已经不易,从前东府里大老爷一心想成仙,倒枉送了性命。那佛更难,古来有几个肉身成佛的?比状元宰相都还矜贵。这都是老爷太太几世修积的,才投到这里来呢。”王夫人道:“那也不过白说罢了,宝玉就算成了佛,于我有什么好处?”湘云道:“我还有点不明白的,佛界上只有大士天尊、菩萨种种名号,没听说过有成佛的真人,怎么皇上倒赏给二哥哥一个道号呢?”惜春道:“据我看二哥哥未必成佛,或者将来修成了仙也未可定。”湘云道:“四妹妹总是好为僻论,怎见得二哥哥到会成了仙呢?”
惜春笑而不言,湘云又道:“我听说四妹妹也要出家,这真是难兄难妹了。”惜春微笑道:“他修他的,我修我的,各人找一条道儿,我也不想成仙成佛,只是我们掉在这污浊世界中,譬如身垢思浴,梦魔思觉,只有这一条光明路,还不奔了去么?”湘云道:“三妹妹不是回来了么?怎么没见?”惜春道:“她刚才还在我那里,此刻只怕到园子里去了,她总舍不得那秋爽斋,可见不达。”
湘云笑道:“谁都象你四大皆空的,我还想到园子里去逛逛呢!”惜春道:“这个冷的天,你若能在那大石头上再睡一觉,我就佩服你了。”王夫人道:“我们这里太冷静了,大姑娘既来了,多住几天再去。”湘云道:“这里我住惯了的,小时候一年到倒有大半年住在这里。现在我只一个人,叔叔不在京,婶娘更管不着我,哪里不好住呢?”王夫人道:“你和宝姐姐一向说得来,就在她那里住着吧,也好替她解解闷儿。”湘云道:“我也是这么想,宝姐姐若没事,先同我到园子里找三姐姐去。”惜春道:“我也要到庵里去,咱们一块儿走吧。”
于是湘云、宝钗、惜春带了翠缕、莺儿一路向大观园而来,进了园门,走过石山便瞧见一派荒凉景象。沁芳闸的水都干了,池中堆着许多枯草,远远望见一带粉墙,粉痕剥落,藓变斑斓。墙内千百竿老竹,有半枯的,有全枯的,也有新长出来的,尚有些绿意。翠缕指着道:“姑娘,那不是潇湘馆么?”
湘云抬头注目道:“可不是么?怎么连竹子也改了样了?”宝钗道:“从前老祝妈管着从不缺水,前年老祝妈死后就没有人接管,又碰着冬天奇冷,那场大雪冻坏了不少。这还是今年新返上来的呢。”湘云道:“我听说林妹妹死后这里常听见鬼哭,可是真的?”惜春道:“那都是老婆子们胡编的,林姐姐早有去处了,还能在这儿么?”宝钗道:“我也不信这些话,可是也有点奇怪。那回袭人跟你二哥哥来,的确听见远远的哭声,好几个人都听见的。”
湘云道:“屋子空了,就有这些事,你看将来咱们都搬进来住,园子里一热闹,这些话自然就有了。”宝钗道:“想起林妹妹在的时候,这个地方大家都常来的,如今真是室空人遐了。”言罢不胜叹息。湘云道:“那年中秋,我和她赏了一夜的月,就在这里寄宿。我睡到天亮,听见她咳嗽没有住声,那样单弱身子,真替她发愁,却不料这么短寿。”宝钗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冤叫我往哪里诉去?”
说着刚要取路往秋爽斋,恰好探春带着侍书从石径中出来,迎面碰着。探春瞧着湘云道:“史妹妹,你可来了,叫我好想。哪一天不想瞧你去?家里有事,心绪又不好,总没有去成,你别见怪。”湘云道:“三妹妹真会客气,是哪里学来的?咱们自己姐妹还有那些讲究吗?”探春道:“你们约齐了往哪里去?”湘云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