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漆漆寂静安宁的郊外一直开到灯火明亮嘈杂吵闹的城市,封淇脑子里都闹哄哄的。他很想跟林初焰说点什么,免得小孩儿被冷落心里难受,可他自己又堵得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卑劣的情c,ao,曾在他身上上演得紧张热烈。对人世的绝望将他引向冷漠,这个世界如何与他无关痛痒,他却偏偏苟活了这么多年。说来可笑,人一遍遍受着人世的摧残,承受着无数磨难的惩罚,还不肯去死。
他早已认定归宿,便是承认脑海中的海水声,承认他母亲的给他设定的结局。可他的内心深处,又一次次拒绝着大海。他待在亲人都已离开的世界,受着冷眼和嘲弄,孤寂吞噬着他,可竟没把他整个儿吞没!
活着跟死了,哪一个更好至今没有令人信服的答案。但是封淇的内心深处,隐隐闪动的火焰,可不就是对生的渴望吗?若非如此,他何必哄骗自己要等到合约结束?等合约结束了,他又冠冕堂皇地告诉自己,七月份的海水才能洗去他的罪孽?
这实在太可笑了。七月份的海水,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正值汛期,说不定连日倾盆大雨,还能叫海水变了颜色,变得浑浊不堪。
封淇只是不承认罢了,他一次次给自己设定期限,反而是在争取时间。
此时此刻,林初焰步步紧逼,林初焰把他的心烧了个窟窿,他不得不动手去填补那个空洞,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有罪和无罪的定义是什么?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谁来定罪?谁又能言之凿凿地判他无罪?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封淇脑子发木。他困惑到了极点,也麻木到了极点。
他习惯了逃避,便也再一次逃避。逃避是救命良方,什么都不去想,随波逐流,比什么都容易。
夜很深了,封淇走进隔壁的房间里,在林初焰床头站了很久才俯下身亲吻了他的额头,低声呢喃着:“对不起,初焰。”
第二天早上林初焰起得很早,买了豆浆油条放桌上,怕吵着封淇就给他留了张便签,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在公交站下车后,林初焰飞快地跑向了保卫科,趁着没换班,拉着孙秉志一同撒娇聊天。
孙秉志揉了揉他的头:“最近学习压力大不大?读不下去书,可别硬着头皮学。有什么不开心就来找爷爷,爷爷给你买j-i翅。千万别憋着了。”
林初焰笑得厉害:“我是那种憋得住事情的人吗?没关系孙爷爷,我好着呢。”
孙秉志叹了口气:“你好好儿的就行。唉,昨晚十八中有个女生跳楼了,闹得好凶。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想不开了。”
林初焰吃惊:“跳楼?”
孙秉志点头,一脸遗憾:“听说跟父母关系不好,在学校里老受排挤。”
林初焰也叹了口气,想起来了又急着问:“救回来了吗?”
孙秉志摇头:“被发现的时候就没气了。”
林初焰沉默了,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还那么年轻,多叫人唏嘘。他在保卫科待了一会儿,就往唐熠教室走。他一贯善良心软,听了这种事,也没多少要听杨校长讲课的欣喜了。
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后,林初焰从包里摸出练习册开始做,等着唐熠来。
人多了之后,教室里很快吵闹起来。小孩儿都挺八卦,又是学生出了事,都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唏嘘感叹不值得的,有埋怨那孩子父母、老师不关心孩子的,也有指责同学太过欺负人的,更不乏指点江山大谈特谈勇敢坚毅的人生观,鄙夷那女生轻贱生命的。
林初焰也没法安心学习,听得皱起了眉头。
唐熠跟许钦姗姗来迟。两个人表情都不太对,尤其许钦,脸色苍白得厉害。
唐熠挨着林初焰坐下,看他打量着许钦,立马揪了揪他的衣服,小声解释:“他们说的,自杀了的那个,是李琳。”
林初焰震惊无比,几乎是下意识地“啊?”了出声。
唐熠脸色难看,指了指许钦,又对林初焰摇头。
林初焰咬紧下唇,低下头,心里一阵烦闷。
许钦坐在唐熠边上,一直没出声。唐熠担心地一直看着他,他却只轻轻摇头,什么也没说。
明明昨晚还说,碰见李琳了一定要告诉她自己不是罪人,现在却再没机会了。许钦嘴里发苦,机械地坐在椅子上,周围的人声全被他自动屏蔽了。
杨校长走进教室时,同学们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有满面带笑深为自己的睿智言论洋洋得意的。
杨校长大步走进教室,双手猛地撑到讲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同学们这才停了窃窃私语,看向他。
这平日里逗趣的幽默老师此时眉头紧锁,一脸沉重。他以这样的姿势停留了好几分钟,直到教室里彻底鸦雀无声,才慢慢地开了口:“我刚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你们说的话,大概也都听见了。”
众人都望向他。有的同学的眼神已经有些微妙。
杨校长却用力地砸了课桌,罕见地声色俱厉起来:“为什么要嘲讽自杀的人?死亡的那头无人归来,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境地,难道不可怕吗?我们都恐惧死亡,而他们悲伤又勇敢的走向那边,为什么要讥讽他们懦弱?你们瞧不起自杀者对现实的畏惧,笑他们连活着都不敢,可是你们敢面对死亡吗?活着和死亡,究竟哪一个更为可怖?而到底是奔向死亡还是奔向活着才是真正大勇之士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