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冬青化守为攻,上前一步,毫不客气道:“不对,你方才对付那三人时,架势是假的,咳声却是真的,若是吃过药,不该咳出那种动静的。”
卢正秋又道:“今日的天气太干燥,我的嗓子不大舒服。”
卢冬青还是摇头:“今日的天气一点也不干燥,早上刚下过雨,地皮都是s-hi的,院子里的水洼还没干呢。”
“许是……”
“哪有那么多理由,”卢正秋用一声叹息打断他的话,“你的寒疾弥时已久,一直不见好转,切不可掉以轻心,平日若不注意调养,万一病状恶化,该如何是好?”
卢正秋白了他一眼:“我的好大夫,你对外人唠叨几句也就罢了,连自家师父也不放过么?”
卢冬青立刻答道:“当然不能放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补充道,“你是做师父的,难道不应当为人师表,以身作则么?”
卢正秋摆出一张苦瓜脸:“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我若是不听你的,岂不是要背上败坏师德的恶名?哎呀,我的徒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狡猾了。”
卢冬青已占得上风,却没有继续与对方拌嘴,反倒垂下头道:“我天天给别人瞧病,却总是医不好师父的病,这怎么能行。”
话毕,他不由自主地攥起拳头,眉心的皱纹更深了一层。
卢正秋瞧着他,知道这孩子的倔劲又犯了,把大事小事都揽到自己肩上。
他并非不会撒娇,只不过方式和别人都不相同罢了。
为人师表、以身作则的一方也不禁心虚起来,咳嗽一声,宽慰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毛病,你既然不放心,我乖乖听你的话,吃药就是了。”
冬青听了,微微仰起头,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意:“那我这就将药煎上,再去炖鱼。”
这一抹笑意令卢正秋感到一瞬的错愕,手掌不由自主地落上了徒弟的头顶。
冬青罕见地没有躲,任由师父揉乱自己的头发,拇指若有若无地蹭过额前的束发带。
九年过去,虽然衣服换了许多身,这根绸带却依旧白净如新,只是表面的暗纹被水洗得有些模糊。
两人像是同时忆起什么,没有说话,任由这一瞬的静默在彼此间流淌。
这根带子是当初卢正秋带冬青逃跑时,怕他被人认出身份,随手在安邑街边买的。那时,火光将黄昏染得赤红,冬青神情木然,一言不发,直到卢正秋将一根白色的束带系在他的额头上,又将他的额头按进自己怀中。
卢正秋的回忆一直很清晰,此情此景,仿佛将他带回那一天,面前的少年还是个天真孩童,在街上与人打架,输了也不气馁,像是一只小小的太阳,自顾自地燃烧。
作为一切的开端,那一天经历的种种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但对于冬青来说,那一天却是他想要从记忆里抹去的,他用束发带将麒麟角遮住,也将自己的过去一并遮盖。
从离开都城起,他仿佛在一夜间长大成人,变得沉默而忧郁,鲜少流露笑容。短短九年间,他读了数不清的药典医谱,将母亲的医术学得炉火纯青,像一颗倔强的幼苗,迫不及待地想要变得成熟。
渐渐地,卢正秋很难从他内敛的神情中猜出他的心思,只是偶尔在举手投足间窥见当初那个小孩的影子,转瞬即逝,好似蜗牛的触角,时不时冒出来,轻轻一碰便又缩回去。
待卢正秋回过神时,冬青已经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他的肩膀仿佛比昨日又宽了几分,身形比昨日又挺拔了几分,脚步仍如昨日一般稳健。
卢正秋追着他的背影道:“爱徒啊,能不能把药煎得甜一些?”
“师父不要说笑了,”青年停下脚步,回过头,“药怎会是甜的。”
药非但不甜,反而极苦。
黄昏时分,卢正秋坐在门廊边,黑色的药汤铺在陶碗底,碗里冒出的热气夹着一股苦涩之味,令他直皱眉头。
碗边摆着几粒粗麦芽糖,已是他在三坪村能买到最好的糖果。他拨开一颗放进嘴里,眉心的褶皱总算展开了些,这才不情不愿地端起陶碗。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想起当年从冬青手里接过的那。
糖虽然被压碎成几片,却胜过他记忆中所有的甜味。
三坪村与都城安邑自然无法可比,不仅买不,连住处也简陋得多。
药铺的院子很小,陈设简单,东墙边有一口水井,西墙边有一只木架,每层都摆着竹娄,娄中盛着各式草药,五花八门,只有懂药的人分得清。时间久了,淡淡的清苦飘满院子,就连水井上的轱辘也沾上几分苦味。
此时此刻,平静安详的院子里,多了一样不寻常的东西。
剑气。
剑气无形,只有懂剑之人才能抓住它的轨迹,它又准又疾,骤开骤合,在空中掀起阵阵涟漪,井底的冽水,碗中的药汤,都随着剑气微微荡漾。
剑气锐利至此,却没有一丝剑光,因为舞剑的人手中根本没有剑,只有一根枯树枝。
枯树枝是卢冬青方才从地上捡的,只有个把尺长,又细又弯,像这样的东西,随便弯下腰都能捡来一根。可卢冬青却将它稳稳地握在手里,一板一眼地摆着招式,起手落手间送出徐徐内气。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衣衫鼓满了风,马尾辫随着衣袂一齐在空中翻飞,身形错落飘忽,流露出十足的英气。
卢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