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王恒带人抄我家的时候,我正跟他的儿子在酒楼里喝酒,听着曲子,笑谈天下。若不是我日后再看到这一幕,都不知道命运安排何其机巧,而深陷漩涡中的你我,何其可笑。
走过一片狼藉的安家,走向东市,嘈杂的人群,脏乱的雪。
这么冷的天气,那么多人,围在这个菜市口。
王恒在斩我安家人头颅的时候,我跪在人群里,被白少景死死按在地上。我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记得在那大雪之中,鲜红的血染了白雪,竟美得如此妖娆,美得如此凄然。
我果然不记得父亲的面容了,连在这如此逼真的梦里,他都只是一个虚影,在重重血幕过后,变成漫天的飞雪。
忽然什么人一声断喝,我蓦然惊醒,眼前是浓重的深夜,老毒王坐在临窗的月色里,留下一个硕大的而又微微驼着的背影。
对啊,已经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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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
老毒王来得不巧,正逢秋日淡去,冬日来临。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来得冷。而北方内地的风霜对一个在东南之地生活了数十年的人来说,冷得出奇。
即便是在初冬,他也日日裹在被子里,坐在火炉前取暖。他没有棉衣,也不知道一路走来何其凄惨。老毒王天生身子壮硕,绝非寻常人的体型能与之相比,更何况这两年效仿神农尝百草,吃得毒物多了,身体开始畸形发展,实在是找不到可以给他穿的衣服。为此我只得回一趟安家,让吴妈替我做些他能穿的衣服,又被好一通数落。
我到安家门前,那两只狗依旧冲我叫。以往问问家里有人没,有人给我开了门,我就能回家,奈何现在得问问家里有狗没,有狗不待见我,还真回不去。
这两日有了老毒王在,我便日日往宫外跑。禹连的情况更是不清楚,但是也不怎么上心,他窝在自己宫里,除了特定日子出去上朝,和外界几乎断了联系。我心里暗喜,思量他这样闭关,想必用不了几年,一定能再闭关出一个范仲淹来。
然后我的思路在这一条幻想的路上快马加鞭,得意地想到我将成为范仲淹师父,这一定是我朝的另一个神话,想想就神清气爽,于是当即站在宫门口叉腰仰头大笑两声,一转头看见一堆小宫女对我指指点点,不由擦擦额头,失态了。
太医说我智力下降得厉害,果然没错。
陪着老毒王找了个墙根,偷着摸着跟他喝两口酒,还没喝完一壶,当即被云西京发现。他这几日越发不给我面子,拎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拽出来,质问:“谁许你喝酒的?”
我很委屈:“人都快入土了,喝两口还不成吗。”
他见说我没用,便开始数落老毒王:“是您告诉我,他现在的体质吃不得辛辣喝不得酒,怎么您今天倒带着他来喝酒了?这大冬天的把他带出来,冻着了生病了,不是雪上加霜么?您是广西最好的大夫,就不能替病人着想着想?他智力衰退,难道您也智力衰退?”
变傻有一个好处,就是你无论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儿,都可以往这上面推。
我们俩站墙根被一顿数落,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他往回走。老毒王最是心直口快,边走还闷声闷气地咕哝:“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趁着或者赶紧吃点喝点……”
这我知道,怎么听着就这么不是滋味儿……
老毒王自己喝着酒,喝得多了,就开始什么都说:“延之,等过两天你身上的母虫产了卵,就可以给挖出来了,这样还能缓解个一两个月,我就是干这个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激动得搓手:“倒时候把那母虫子挖出来,血淋淋、肉乎乎的,还回动,啊哈!”
他一声啊哈慷慨激昂。
我在冷风中就是一个哆嗦。
老毒王丝毫不体谅我的苦衷,继续搓着手:“到时候就把你胸膛刨开,拿用火烤过的快刀子一挑,一只母虫就能挑出来了!就那么几天的功夫,它刚产完卵,没力气咬你,不然啊——啧啧。”
我原本还想问一句那母虫一只在我身体里连公虫子都没见过,怎么就能自给自足产了卵繁育后代呢,但是我就那么一想,还真没敢问。
我怕我问完了这两天连饭都吃不下。
正走着,老毒王忽然说:“你没乱动它吧?”
云西京道:“前辈教导的事情,自然不敢乱动。也没有再请过别的大夫,更没吃过不该吃的药。”他说到这还不算完,特意加上一句:“除了刚才跟前辈和不该喝的东西,其他一切都依照您说的办。”
老毒王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狰狞的牙来,顺带偷偷指了指云西京,自以为小声地说:“婆婆妈妈。”
我脸色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老毒王的声音,就算是哑声说都能穿墙越地,实在是很难在这短距离内藏匿。为了防止云西京怒火升级,我赶紧道:“没没没,西京这是关心我,关心我。”
他嗤笑一声,丝毫不卖我面子。
正愁着,老毒王忽然从后面悄无声息地上前来,光是这个悄无声息就吓了我们一跳,继而又用沙哑低沉加几分恐怖做辅料的声音道:“你们可知道若是不到时候,乱动那虫子会怎么样?”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俱是不知。但看他这样子,深觉定然后果严重,不堪设想。老毒王用青白混沌的眼珠盯着我们,幽幽道:“一旦乱动——”
我们屏住呼吸等着。
老毒王见把我们的胃口都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