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吧?”
“不容易,尤其是内脏,全烂了。”
“那他呢?他在哪?”
冉小安扬了扬下巴,幽黑的眸子中溢满了深情,“在那,站在我这里,才能看见他。”
方槿并没有过去,“你要做的事,必须瞒着他?”
“是。”
“为何?”
“因为他不会答应。”
“他早晚会知道。”
“已成定局的事,他没有办法。”
“你要怎么做?”
冉小安沉默了一阵,“我要将我的金珠,分半颗给他。”
“冉小安你疯了!”
方槿隐约猜出了这个结果,然而他也一直隐约抗拒着这个结果,正因为他知道冉小安对冉小乐的爱有多一意孤行。八年前他可以不留情面屠尽天下为他陪葬,八年后他也可以从容不迫牺牲自己换他重生。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他揪住冉小安的领口,哑着嗓子骂道:“金珠离体,你就彻底没命了!”
“一个时辰之内,我能用法力续命。”冉小安淡定地说道,眼神终于由屋内移开,掠过方槿,游离到了段溪脸上,“一个时辰,我把命交给你。”
“小安…我…我不行的…”段溪红着眼睛拼命摇头,“我担不起…”
“段溪,天下神医,只有你不存二心,也只有你能帮我。”
“冉小安!”方槿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失败了,冉小乐他一个孤魂如何独处于世?你怎么敢…”
“舅舅。”
方槿错愕地松开了手,疑心自己幻听了,“你方才…唤我什么?”
“舅舅。”冉小安重复了一遍,轻叹了一口气,“我保留他的身体,就是在等这一天,半颗金珠可助他回归r_ou_身,我不想小乐他一辈子活在y-in暗的幻境里,我要和他浪迹天涯,带他去草原,去大海,去高山长河,去峡谷垅川,我要和他共度余生,百年是不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这枚破珠子,若不能和他生同衾死同椁,我活着也没有半分意思…”他笑了笑,哀求地望着方槿,“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段溪他可以,我信,你也信。”
“小安…”
“段溪,若是方槿死了,你还活么?”
段溪悄悄拉下方槿拽住冉小安的手,“不活。”
“我真羡慕你。”冉小安抿了抿嘴唇,又看向了屋内,“从小到大,都是哥哥迁就我的任性,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段溪,算我求你。”他喃喃地说,澄澈的眼神中是一丝不苟的坚定。
这是冉小安第一次示弱,也是唯一一次。
段溪说不出拒绝的话,方槿更是哑口无言,注定呜呼哀哉的爱情,注定误入歧路的爱情,注定一波三折的爱情,一腔孤勇,两个人,一个披荆斩棘地给予,一个奋不顾身地接受,他们这些做朋友的,做亲人的,除了送他们一程,再也无需赘言。
“好。”
小安笑了,还是那般云淡风轻,“多谢。”
方槿在门外对着空泛的暗夜发呆,寒鸦飞过,他突然有点想笑。
“姐姐,小安越来越像你了…”
异样的金色骤然从背后席卷而来,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染亮了整片天空,方槿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西边日出的错觉。
“段溪,出什么事了?”
方槿想要回身,奈何这光刺目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恍然间,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瘦骨嶙峋的人簇拥而来,脸上挂着悲彻却统一的笑意。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穿透他,路过他,无视他,前赴后继,如扑向烈焰的飞蛾,一个又一个,消融进了那漫无边际的洞火烛天之中。
他们不是人,是鬼魂,见不得光的东西,最向往太阳。
冉小安不是靠威慑谁来c,ao纵这些y-in魂的,他们是心甘情愿地,膜拜于他,俯首于他,为他生为他死,他予他们以希望,比命还重要的希望,他看见他们,听见他们,无情地摧毁他们的存在,却也同时,宽厚地抵消他们的孤独。
冉小安就是他们的神,聆听他们无人问津的故事,金珠的光芒,即是福泽,庇佑他们,向死而生,虽死,尤生。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神,要将自己殒灭了。
他不想普度满目疮痍的众生,他只想被那一人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