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一句佛号。
不多时,池子里便添补来一条幼鲤,不过是朱红色的鳞片,只在小尾巴上落着一枚墨点儿,初来乍到,把自己藏到角落,只敢怯怯打量。
待到夜里无人了,才悄悄地问王九,你知道我娘在哪里么?
王九嘴角微微抽搐,小鲤鱼怯怯抬起头,伸出鱼鳍碰了碰王九的爪子,鱼眼之中水汪汪的,我和我娘走散了,你能告诉我她在哪处的池子里么?
幼鲤的鳍是朱红色的,小小的,软软的,碰到王九厚实的爪子,还似有些疼痛,小鲤鱼忍住了,眼中泛起泪光,巴巴地瞧着他。
王九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一软再软,终于变成了一团被太阳晒过的棉花絮。他凝视着小鲤鱼,既像是看见了黎明的曙光,又像是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我从小跟我娘住在长江里头,有一天我娘出去找食吃,等了很久也没回来。我害怕,到处找她,渔网网不住我,我就从缝隙里挤出来,继续找她。后来我里挤不出来了,我就我就小鲤鱼用鱼鳍捂住脸,抽抽噎噎地叙述凄惨的身世。
当时我还不在这儿,我旁边有一只大家伙,我就向他询问我娘的下落,他看了我好久好久,才说,根据他的经验,我身上的颜色很讨喜,我娘该是流落到了人间的哪座鱼池子里。我听了很欢喜,以为找到我娘总算有了希望,可我还没来得及谢一谢他,他就被捞走了小鲤鱼瘦小的身子抖了两抖,分外可怜。
王八干咳两声,轻柔地摸了摸小鲤鱼的脑袋,别担心,我会替你留意着你娘的下落。
小鲤鱼擦干眼泪,主动用头顶蹭蹭王八爪子下面的肉垫,破涕为笑,谢谢你,叔叔。
王九眼前一花,这称呼听在耳边,立时便是嗡嗡一阵乱响。仿佛昨日里他还是刚刚破壳的鲜嫩小王八一只,眨眼间已到了被别人叫叔叔的年岁,可真是世道沧桑了。
月朗星稀,四周无人。
王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放生池爬出来,月光下,他回头看了看池子,小鲤鱼抱着一根水草睡得正香,他再转头看了看佛殿,香火不绝,静谧而安详。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地爬走了。
王九的第一个目标是长江。
听小鲤鱼说,那儿是他的家乡,从那里开始打探消息,想必会容易一点。
爬出寺庙时,他才发觉自己忘了问小鲤鱼,他娘亲可有什么有别于其他鱼的体貌特征,又或者年岁几轮,颜色何许。
不知道这些信息而要在偌大长江里头捞一条鱼,可谓大海捞针了。
但王九仍然一步一步地向外爬去,身后的普济寺越来越远,越来越像是夏夜里头的一场梦境。
王八蹦上一辆马车,藏身在凳子下面,马车摇晃,他又有些累了,于是缩进壳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觉得有些脑壳疼,仿佛熟睡时磕到了的样子,王九动动手脚,手脚皆在,再甩甩尾巴,尾巴不在了。
他刷一声坐起,不料重重地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得眼冒金星。
而马车帘子外探进来一颗脑袋,笑眯眯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睡在这里?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那颗脑袋,半天回不过味儿来,这时倒是自发地从凳子底下钻出来,四肢并用,滑稽得不行。
方才探问他的公子很友善地对他伸出了手,扶住他,王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车。
车外阳光灿烂,屋舍俨然,王九禁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切如旧。
自那年轻公子眼瞳中映出来的自己是个半大的孩子,踮起脚来也只到人家腰间。
王九忍不住有些害怕了起来,捂着肩膀想找个壳子把自己缩起来,壳子不见了,他便全身战栗,不住向后退。
年轻公子摸摸他脑袋,温言道:别怕,我可不是人贩子。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王九不住地摇头,那人话里头每个字拆开来他都明白,合并到一起,却完全听不懂。他在光天化日下注视自己的手,料想着,是了,常言道修炼千载能化形,他如今该是化作了人形罢!只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又该怎么面对,他则完全没有想过。
长江他嘴里嗫嚅着。
那年轻公子略微皱了皱眉,此处距离长江倒也不算远。孩子,那里是你家么?
虽然满腹疑惑,可王八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回遇上了好心人。那好脾气的公子一路将他送到了江边,临去了,还捏捏他的脸,笑着说:小孩儿,我姓金,你叫我一声金哥哥罢!
王九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笑容荡漾在风里,实在秀美婉约得紧,便厚着一张老脸脆生生叫开了:金哥哥
真乖。金公子扯扯王九胖嘟嘟的腮帮子,前面就是长江了,看在这声金哥哥又脆又甜的份儿上,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王九懵懂着瞧着他,金公子长笑一声,手下忽然用力,王九只觉身子腾空而起,平平飞出,直落入那滔滔江水之中!
江水寒凉,猝不及防之下,王九伸出四只爪子不住扑腾,那熟悉的感觉便又回来了。他重新变回了一只王八。
金公子究竟何许人也?
这问题太伤脑筋,不过看上去他对自己并没有恶意,还将自己带进了长江,应该是位好心人。王九郑重决定,以后再见到金公子,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不过,当下便有个更为紧急的问题需要解决,王九脑海中的报答之念只是一闪而过,倏